世上任何美的东西都需要付出代价----张爱玲《第一炉香》读后

知道张爱玲是中学时代的事情，读的并不是很多，有记忆的是她的《倾城之恋》和《色 戒》。最近听人说她《第一炉香》也很不错，而且总共也就5000来字，算是中篇小说，就找来读了一遍。

整篇小说可以简单概括为“一个从上海去到香港的少女薇龙是如何在姑妈的诱导下一步步出卖肉体”的故事。从头至尾，薇龙的姑妈都只是设局而已，看似将选择的权利留给侄女，但是每一次，薇龙都会不出意料地掉入姑妈设计的选择之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姑妈知道任何女孩都抵挡不住华丽生活的诱惑。

寄人篱下的生活并非好过，由于薇龙的父亲无力供她继续读书，薇龙到香港刚刚投靠姑妈时还受到姑妈的冷眼冷语。因为薇龙的姑妈之前嫁给一个很老的富商，富商死后，留给她大笔的遗产，家里 所有亲戚都将她作为负面教材宣传，尤其是薇龙的父亲，认为姑妈给家里丢尽了脸。而姑妈则不在意亲戚怎么看自己，远走香港，靠着富商留下的钱过起了逍遥自在的生活。

小说一开头，有一段这样的描写：

“薇龙到香港来快两年了，但是对于香港山头华贵的住宅区还是相当的生疏。这是第一次，她到姑妈家里来。姑母家里的花园不过是一个长方形的草坪，四周绕着矮矮的白石字栏杆，栏杆外就是一片荒山。这园子仿佛是乱山中凭空擎出的一只金漆托盘。园子里也有一排修建得齐齐整整的长青树，疏疏落落两个花床，种着艳丽的英国玫瑰，都是布置谨严，一丝不乱，就像漆盘上淡淡的工笔彩绘。

草坪的一角，栽了 一棵小小的杜鹃花，正在开着，花朵儿粉红里略带些黄，是鲜亮的虾子红。墙里的春天，不过是虚应个景儿，谁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墙里的春延烧到墙外去，满山轰轰烈烈开着野杜鹃，那灼灼的红色，一路摧枯拉朽烧下山坡子去了。杜鹃花外面，就是那浓蓝的海，海里泊着白色的大船。这里不单是色彩的强烈对照给予观者一种眩晕的不真实的感觉---处处都是对照；各种不调和的地方背景，时代气氛，全是硬生生地给搀揉在一起，造成一种奇幻的境界。”

这段看似无心的场景描写与薇龙之前在上海过的中产之家的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说中的薇龙知道在什么场合下应该不过分地表现，懂得看人脸色，读着这样的人物描写，不禁会觉得以张爱玲写这篇小说的年龄，23岁在能就在笔下塑造这样的人物，的确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她不是通透，不是深刻，也不是什么骨子里的悲凉。是一个有着异乎常人敏感的人。她能在看到孔雀开屏的一瞬间，就看到羽毛上微妙的鳞片反光，看到色彩在上面游走，并为之打动。但是同时，她会想到孔雀开屏后面那个肮脏的屁股，而且还忍不住要去描写这个屁股。这样就越发能够衬托出孔雀开屏的美丽。

《第一炉香》叙述的故事有着一种可怕的诚实。任何人在两种充满对比的生活中，都很可能会去选择那种外表美好的生活。小说中另一个并没有用大量笔墨描写的姑妈实际是这个故事的主角。她的每一次设局，每一次谈话，在弹手之间做的一点点布置，都会让事情按照她的想法发生。可谓精明睿智。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么，又能给出什么，为了维系她的生活，又需要作出哪些让步和妥协，在每一次的斗争较量中如何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姑妈是一个对人世和认清异常通透了解的人，因此才能让所有事情，按照她的想象发生。她对自己拥有充分的信心，知道每一步，薇龙都会做出符合自己期待的选择。

有人说女性的贪婪源自于视觉，而张爱玲正是用文字来证明这一点。通过描写薇龙在香港的生活，描写美好的具体的生活，充满细节，描写半山上的美景，人物产生了内心的欲望，于是带来的故事，带来了喜剧。

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要付出代价，这是我从这部小说中感受到的，为了过想过的生活，我们支付代价，心愿达成后，却也未必获得当初曾想得到的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