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与人 其二——油葱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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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是14年的夏天 ，知了刚刚羽化成虫，开始喧嚣的时候，小区门口新开了一家早餐店。

店老板是个年轻小哥，胡茬尚青，也不跟一般店老板一样一整天挂着只存在皮肉上的笑。和一般乱糟糟、地上都是油腻的早餐店不一样，这个小哥的店意外的干净整洁，整个店面包括招牌都明显有设计的痕迹。开店没几天，生意意外的红火。

我一开始是难以理解的——因为在我的记忆中，我被这些外表光鲜的早餐店骗过不知道多少次。只有那些乱糟糟，地上都是油腻的小店才做符合我们这些市井小民胃口的早餐。天知道马路对面那个推着辆小车卖杂粮煎饼的大爷的生意有多好！他连店面都不屑租。

而且，这家小哥的店里除了牛奶豆浆之流，只卖一样东西：油葱饼。这算哪门子早餐店？连茶叶蛋都没有！

可当我第一次吃到小哥做的油葱饼后，我就知道是我错了。

刚出锅的油葱饼十分烫手，只能虚托着，可那令人开心的香味就连厚实的油纸袋都阻挡不住。小心撕开包装，顾不得烫，一口咬下去，表面的酥皮如同薄冰遇上烈日，牙齿轻轻一碰就碎裂融化在嘴里，而靠里的面饼又如同姑娘情到深处的亲吻，温柔而又俏皮地抵住你的舌尖。紧接着，浓烈的葱香混合着猪油的香味在嘴里喷薄而出，炽热又猛烈，是素食主义者绝对厌恶，荤食者奉为圭臬的那种热情。

当我吃完一整个饼，我竟然感到一种满足之后的罪恶感。

要是在某个奇怪的动漫里，这饼出锅的那一瞬间，一定是发着金光的吧。

我抱着谦卑的心态去询问小哥的秘诀，并提出用家乡秘制梅干菜饼的方法交换。小哥很大方的没有私藏，把配料和比例都如数告诉了我，还示范了一遍给我看。可我回家偶尔尝试，味道总是差得远。再次问起，小哥笑着说：“我是打算靠这个发家致富的，你只是偶尔做着尝鲜，能一样嘛。”我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就再没做过，嘴馋了，便去门口买一个。

一来二去，我们虽不算朋友，但也能聊上几句。小哥说他的梦想，就是能成为连锁店，像XX鸭脖一样。我能看出小哥在说这句话时眼里闪烁着的，名为梦想的光芒。

可是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一天，我发现小哥的油葱饼，味道不对了。虽差别不大，但不再发光了。我这种馋货当然是有所察觉，偶尔去买早饭的时候多留了个心眼，发现了原因所在。

配料、比例都没变，只是小哥在锅里煎饼的时候，心不在焉，还时不时探出头往排队的人群中看。直到一个烫着微微卷发的漂亮姑娘排到了最前面，对小哥说：

“小哥，一个加肉的饼~”

我吓了一跳，油葱饼里竟然加肉，这简直是对小哥油葱饼的侮辱！虽然加肉表面上没什么问题，但过犹不及的瘦肉如同令人厌恶的蚂蟥一样吸收葱油的香味，破坏原本和谐的比例。味道，口感都会大打折扣。

“好，好嘞！”可本来动作利索的小哥甚至有一些慌张，我清楚地看到他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从准备好的面团上轻轻揪下一小块，抹点油在砧板上，双手一抻，拇指一顶，变出一个如棉花糖般的面团来。死命挖一勺大葱和猪油放进去，伴随着比常理多两倍的瘦肉。我在座位上甚至能听到面皮的哀嚎声——它得包裹住比平时多得多的馅。

擀面杖一压一推一拧，锅里下油烧热，两面煎至焦黄酥脆，一股过于浓烈的肉香味弥漫开来。

“哎呀，好像没带零钱！”姑娘摸了摸随身带的黑色小皮包。

“没事没事！下次来再给一样的，要不，这次算我请你的！”小哥连忙解围。

“小哥你有微信吧？要不我转给你？”

“好好好！”我看到小哥脸上的笑都快绷不住了，真是得偿所愿啊。

姑娘走后，本来不怎么笑的小哥脸上一直都挂着傻笑，心不在焉。手中的活也没轻没重，基本上每个人的陷里都多塞了点肉。

谁没个十七，谁没个十八啊。

时光飞逝，半年时间不过一眨眼。

那个姑娘天天来买饼吃，奇怪的是无肉不欢的她竟然一点都吃不胖。每次她来买油葱饼，小哥都会傻上那么一段时间。小哥对于那个姑娘，如同姑娘对油葱饼一样，有着一种最原始的渴望。

我后来有问起过小哥的进展，小哥一开始还装糊涂，后来才透露出一点风声。自从加了姑娘的微信号，小哥但凡有空总是会有意无意找姑娘聊天。一开始小哥还搜肠刮肚找话题，后来熟稔后，姑娘偶尔也会主动找小哥聊聊心事。据小哥说那个姑娘又可爱又有趣又温柔，两人经常聊至深夜。

男女之间，不见面的谈话对关系的发展并无裨益。中间有太多的空白，是无力弥补的。我又问小哥有没有表明自己的心意，小哥却说，他想等到自己变得更好，更优秀后再说。起码，得再开一家分店吧？他说按照他自己的计划，一年后就能有所突破。

完蛋。

我不好明说，拎着油葱饼大步往外走。大概是聊天的原因，饼煎的有点过了，原本酥脆喷香的外壳有轻微的糊味，刺激着我的神经。

转眼十二月末，眼看就是圣诞节了。对于我这种老家伙来说早已无所谓了，可对年轻人来说可不一样。

小哥说他悄悄准备了一份礼物，打算以圣诞礼物的名义送给姑娘。付出对于小哥来说应该是件幸福的事情吧，可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没考虑对方感受送的礼物，就如同油葱饼里多出来的肉，过犹不及，到最后，只不过让自己有付出的喜悦罢了。

可是生活这个王八蛋，最喜欢在你到达希望的最高点时，给你狠狠一巴掌，再踹上几脚。

星期六的早上，我如往常一样到小哥那里买了个油葱饼后，坐在店里有一口没一口地嚼着，心里想着小哥再不恢复原来的味道我就不来买了。突然我发现队伍中发现了小哥心仪的姑娘——不巧的是她靠在另一个男人的肩膀上，两个人穿着一套睡衣，散发着能把单身狗瞬间毒倒的甜蜜气息。

小哥很明显比我更早看到了他们，可奇怪的是他好像就跟没事人一样。

“我告诉你哦~这家老板跟我是朋友，我每天都来这吃早饭~他做的油葱饼可好吃了！肉还特别多！”

“那我以后要是起不来，你出来帮我带呗~”

“哼！懒猪，就不给你带，我自己吃！”

“吃吃吃，吃胖了我就不要你了。”

“不要就不要，切~到时候你别后悔！”

“要要要，你胖个20斤我都要~”

小情侣新婚燕尔之间的打情骂俏总是旁若无人的。我有点担心地看向小哥，怕他受刺激。小哥如同读档到刚开业的那天一样，只是脸上的傻笑换成了一种和煦，内敛的笑容。他甚至打趣了几句姑娘跟她的男朋友，手中的活也没停下，跟往常一样，在饼里塞了一勺，又一勺的馅。

两面煎得，焦黄酥脆。小哥拿起鼓囊囊的油葱饼放平，一刀两半。馅料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汁水流了半砧板，有些腻得恶心。

小哥把饼装成两份，递了出去去。“这次算我的，以后多照顾我生意呀。”小哥嘴角带着笑，目送两人离开。

我不知道小哥为什么要笑，不过转念一下，笑不一定是开心。可能，不笑的话，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表情了吧？

第二天，小哥挂出牌子，说是歇业。

好在周一一大早，小哥就又开业了。天不是很亮，雾蒙蒙的，前一天晚上刚下过雨。还没到大多人起床上班的点，我正巧早起出差，看到小哥站在窗口后看着一个人都没有的路，脸上却始终挂着和煦的笑容，如同贴上去一样。

我要了个油葱饼打包带走，看着小哥开始忙碌，几次开口想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

油葱饼煎好的那一瞬间，店里的灯光打在上面，油花隔着雾蒙蒙的水汽，仿佛闪着亮光。我接过饼，熟悉的香味飘了出来。撕开油纸袋咬了一口，最初的口感回来了。对于我而言，这当然是好事。对小哥来说呢？

我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油葱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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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 芥末章鱼 https://steemit.com/cn/@jokerye/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