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有妙笔写活我父亲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前天在一篇文章里读到这一句，瞬间泪目，每逢过年，对亲人的思念翻江倒海。
摄于2017年1月故乡

这是一篇2014年3月9日首发在QQ空间里的日志，临近年关，将之誊抄到这里悼念亡父。

【2013年工作总结是手稿然后拍照发给同事由她输入表格打印出来上交的，上面无悲无喜，除了感谢单位领导同事对大肚婆时期的关照是抒情之外，其他言辞完全符合应用文的一板一眼，而2013年的个人总结却因内心的复杂情绪一直无以言表。

2013年是幸福与心痛剧烈交织的一年，上天赐给我最心爱的宝贝，亲亲果果，上天又夺走我最坚实的依靠，亲亲父亲……

父亲离开后，经常在凌晨时分清醒，接着就再难以入眠，脑海里会如放电影般闪现从小到大父亲的点点滴滴，越如此越难舍，于是靠看《蝴蝶效应》、《重生门》、《平行空间》、《九重紫》等重生题材的电影及小说来自我疗伤，可是愈如此愈痛苦，看着主人公们凭着重生之后的未卜先知帮亲人躲过劫难改变命运，内心的渴望累积累积又累积，之后回到现实又轰然倒塌，看一遍就这样重建倒塌一番，看一遍就重建倒塌一番，心里已是断壁残垣一片狼藉难以支撑，痛苦无法言说。

GG说他母亲去世时候他一滴泪水都没有流，非常平静安心地为老人家料理了后事，因为老人家活着的时候他尽了孝心，可以说问心无愧了无遗憾。每思及此我就理解了我为何而痛苦，是的，遗憾太多了。

我的父亲这一辈子吃了那么那么多苦，奶奶说他自小善良听话男孩当女孩用，做饭洗碗帮奶奶带年幼的爹爹姑姑，到了上学的年纪经常因为留在后面洗碗迟到被先生罚站而羞愧辍学从此便成了切实的丫鬟小厮为一大家子所用，稍大至七八岁就帮全村人放牛，想想现在七八岁的娃娃呢，能有多大啊，全村的牛又是什么概念呢？再大一点据说是十二三岁就到附近的砖厂烧瓦烧砖，小孩子干大人干的体力活，辛辛苦苦干了几年最后砖厂又没结工钱只给了四间瓦屋的砖瓦，父亲就用这些砖瓦同大伯和爹爹们盖起了四间大瓦房一大家子人都搬进去住了，这个时候到了该娶亲的时候就凭媒取了母亲，据母亲说结婚没生我的那两年没分家父亲还住在自己盖的瓦房里，一分家除了两间土坯茅草房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母亲和父亲一合计决定自力更生就投奔到了在游河沟开荒种田的大舅爷，爸爸的亲舅舅，也就是说自打父亲二十四岁生下我之后，就带着母亲和我开始了大山坡里开荒种田讨生活的艰辛岁月。在父亲的殇礼上舅爷老泪纵横地回忆说最困难的头两年粮食不够吃我们全家就只吃南瓜，父亲一个人最多的时候种了七亩田地……我记事以来的模糊记忆里都是父亲赶着耕牛在犁田粑地的忙碌身影，偶尔有带着微笑忙完回来背我去小河沟洗衣服和身上的泥水并用洗衣筐捞河里的小鱼小虾的样子，还有一次我肚子疼，父亲一路背着我小跑着翻过几座山趟过几条河沟带我去游河沟小学附近的小诊所输液然后又背着我一路返回边走边问我还疼不疼的和蔼样子，记得那次回去的路上父亲跟我一路聊天到家，那时候的父亲是多么健谈多么会讲故事多么会哄孩子的爸爸啊。

后来长到读小学的年纪因为户口又回到了奶奶的监护之下。因为上学读书从此跟父母亲开始了聚少离多的日子，也开始了格外艰辛和独立的求学之路。现在回忆起来，父亲那个时候是得下多大决心才会把我送回去啊，为了让我有文化不吃他吃过的苦，每次放假开学之际都是难分难舍之际，记得那时父亲送我过河之后都是站在高处望着我往前走，一直走，我走很远很远往回看父亲还站在原处，直到我走进村庄拐了弯看不到父亲父亲也看不到我他才会转身回大山里继续干活……现在想想，父亲那时那刻心中定是充满温情与期盼，不舍与心疼的！

这样长距离的心酸分别一直持续到我小学三年级。到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两个妹妹也要读书了，奶奶照顾不过来，于是父母一咬牙便把我们的户口全部转到现在的居住地草店，并在学校附近先租后买了一处住所方便我和妹妹们念书。现在依然清楚记得转学的那天站在二道河小学校园里仰望教室门前那一排高高的梧桐树时我的心情，是那样激动那样高兴甚至见到每一个陌生的同学都象是亲人班欢喜亲切，心里想着从此以后自由啦，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报答爸妈。步入正轨之后，我带着妹妹们住在二道河，父母依旧住在大山里，只是每个星期六我会带着妹妹们回山里的家看爸爸妈妈弟弟，或者爸爸妈妈轮流回来看我们。因为去山里要过游河沟水库，所以我们常把两个家说成是水库上面的家和水库下面的家。那时候还没有路，往返两个家有两个途径，一个是坐机动船，另一个则是沿着水库边缘翻山，坐船那时候的船票是成人一块钱小孩子五毛钱，父母干完一天的活下来看我们，为节省一块钱的船票翻山越岭几个小时等到家了经常都是半夜三更了，其中艰辛千言万语难以书尽。

我带妹妹，妹妹带小妹妹，小妹妹带弟弟，这样一家人两下分居的生活经历一直持续到我读大学，弟弟念初中，眼看着日子一天一天好起来了，我们姊妹几个都渐渐长大了，一路走来虽然苦虽然累，但亲亲热热，热热闹闹一大家人，谁都羡慕我们家的热闹幸福，时间真的太快太快，一下子晃到2005年的9月25日，自此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灰色……一场车祸夺去的不仅仅是小妹妹十七岁的生命，还夺去了父亲健康的右腿和帅气的五官，父亲的右腿粉碎性骨折，头骨凹陷，更夺去了母亲对父亲的信任和感情，完整的家不再完整，母亲的怨恨让本就沉默少语的父亲更加寡言，身心的残疾让注重仪表的父亲不愿在亲戚朋友面前多呆，于是养好了伤后的父亲就开始了离家远行外出务工的流浪之路，西北至新疆乌鲁木齐周边的大雪山，东南至山东烟台周边的大海，父亲每年过年回到家都会带不同的当地特色还有一些便宜的小玩意，什么手串挂珠钥匙扣之类的纪念物品…那些靠踏实肯干在陌生人面前建立起来的尊严和存在感也许是父亲在他人生最后的岁月里最多欢笑的缘由！

收拾父亲的遗物，打开手机发现与父亲的通话虽然频繁但最长都没超过六分钟，而在这有限的通话时间里都是停留在表面上的问候，从来没有过谈心，从来没有…父爱如山，沉默的承受了一切，如山父爱，从什么时候起让我心安理得地接受却忽略父亲温柔的内心？父亲所需要的温情世界大概一直都在他自己孜孜不倦一厢情愿的无悔付出中独自建立，至始至终从未改变！

以前从没有用数个不眠之夜思索与父亲的相处模式，总以为买了名牌衣服鞋子过年再包个大红包之类物质的形式就算反馈，就算尽孝心，就算回报了父亲含辛茹苦抚养我的恩情，可是收拾父亲的衣箱，我和弟弟妹妹们买的衣服从夏天到冬天的，好多都没有拆吊牌，父亲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这些衣物叠的整整齐齐放在箱子里的呢？他是不喜欢么？应该不是，他是习惯了朴素习惯了干活忙个不停怕弄坏弄脏了衣服，说他的时候他总是倔倔地说等到什么什么时候穿等到什么什么场合穿，久而久之我们便不再管了……如今失去父亲，才明白，父亲需要的是知心关怀是聆听是尊重更是维护，而不是以爱的名义强加于他的东西。我们与父亲的话越大越少，少的可怜啊！父亲来红尘走一趟，好比唐三藏去西天取经，真是历经九九八十一难都不止，比之唐僧，父亲运气太坏了，在人生关键的几个转弯他都朝着更坏的方向而去。父亲猝然离世让我们幡然悔悟，这是多么痛的领悟啊，若不是这样的结局，也许这种模式还会继续下去，继续心安理得下去。下辈子一定一定妻贤子孝，平静安乐，念经般在心中一次次对父亲的亡魂导出如此祝福。

三虎君闻此便用他所修行的大乘佛法开解我，说红尘轮回让我不必执着，听罢时而也想父亲或许真是一天神，因为犯了错被贬下凡间历难修炼，痛苦受够便重返天庭了！如此胡想一番便不再痛苦难忍，发出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的感叹，继而平静，佛法的伟大大概就是它能化解生离死别的痛苦，给人以更大的期待和希望吧。我佛慈悲，上天悲悯，如果可以，下次轮回就让父亲来做我的儿子吧，我会用尽全力去疼他爱他给他营造一个温馨的家。

我二十八岁生果果，可是父亲二十四岁就生下了我，在比我小的年纪就承担了为人子为人父为人夫为人婿的责任和压力，独自带着妻儿从信阳吴店辗转到随州草店，孤门独户白首起家以己及母亲两人之力供养我们姊妹四个，并与大伯爹爹们分担爷爷奶奶赡养费用，对姥爷也孝顺备至……初为人母的我已切身体会为人母的压力和辛苦，却再也见不到亲亲父亲，再也来不及说声谢谢父亲，父亲就永远地走了…… 尽管父亲压力山大，父亲身后并无债务，并留下良田数亩，游河沟板栗山上千亩，宅基地房屋三处，债权两万，邮储银行存款数万，未结工资款一万多，加之工伤赔偿和意外险赔偿，作为一个踏实本分，一辈子单纯靠体力干活的人来说是多么了不起的事啊！平凡的父亲是多么伟大啊， 勤勤恳恳默默无声地操劳了一辈子却一天福都没有享过。 车祸致残后父亲没有给社会造成负担，也没有坐等子女成年来尽义务，而是在全家人的反对中带着车祸后植入钢板方修复能行走的、不能弯曲、不能使劲、不能蹲下的右腿一瘸一拐地忙碌在南南北北最底层的工作岗位上，为儿女尽可能地多做多干活，最后正是因为这条不灵便的腿发生了意外，在离家千里之外的烟台招远孤独地离开了人世，留下一盒骨灰，父亲真正为了这个家粉身碎骨啊。

今日大雪纷飞，北风呼啸，天寒地冻，我对您的思念也如这漫天飞雪一样无边无际啊，爸爸，电话里说好的给我和小果果生火取暖呢？从来缘浅，奈何情深！父亲啊，你这一生到底值得么？

望着果果酣睡的甜蜜面颊，我的问题也有了答案，我现在是怎样的心对果果，父亲就是怎样的心对我们啊，他从来都没考虑过值不值得，他只晓得尽自己所能地为儿女忙活，在出事前的电话里，他在叮嘱母亲注意身体，记得吃钙片;他在担心妹妹独自抚养超群压力大的境况一再叮嘱超群宝贝好好学习还说拿了奖状过年回来了给她买个步步高点读机;他嘱咐弟弟家里的事情一律不用操心，在部队全心全意服从首长调派，踏实学好技能;他多次打电话问果果，问回湖北了冷不冷适应不适应，我说冷，我家只能烤电，烤电又上火，果果和我冻感冒那星期父亲的电话来了三次，还说他一回来就接我和果果回二道河，他烧火给我们取暖。期间我也打几次电话催父亲早点回来，他一直说等腊月十六人家给结了工钱就回来……到最后父亲的心里都是牵挂着我们每一个人，就连未曾见面的小果果都得到了外公发自内心的关怀。

冬月十八，出事的前一天中午给父亲打电话，当时父亲正在做午饭，想到父亲饿着肚子就简单聊了几句匆匆收线，没有想到这竟是最后一次听到父亲的声音…如果我再多坚持一下说不定父亲就会提前回来，如果我用小果果还没见过外公做理由来说服说不定就不会有第二天的意外了……唉。

生活还要继续，就像评论里老同学向阳所言，逝者已逝，生者坚强，早晨的呼啸风雪已停，此刻太阳出来了，冰雪开始消融，活着的我们还有自己的轮回要去完成……今后用自己有限的生命尽力做好人妻人母人女人媳人长姐，加油，自己！

未完。】

三年前，写下未完二字的时候我就期待着自己有朝一日有足够的笔力能把父亲的一生用小说的方式刻画下来，细枝末节都不要错漏。可这三年来，我没有能够做到，我经历了离婚、再婚、生二胎、为父亲保险理赔一趟又一趟奔赴山东打官司维权的艰辛历程，所经历的一切就好比泥石流在后面追击，没命的往前跑断腿才能够苟延残喘，今天发在这里也是自勉，勉励自己有恒心能够在未来三年完成这个心愿。为小人物立传，为我父亲书写，有余力再为跟我父亲一样的一百位父亲书写，写下他们的故事。加油，自己。